“老教授起诉知网获赔了70多万，知网收录了我300多篇文章，能赔我多少？谁帮我打这个官司？”

在看到一位朋友发来的中南财经政法大学89岁退休教授赵德馨状告中国知网维权胜诉获赔偿的新闻后，陈应松在微信上发了这样一条朋友圈。

12月12日，作家陈应松接受长江日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他准备起诉收录了自己300多篇文章的中国知网。

图源：微博@长江日报

此前，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退休教授赵德馨状告中国知网维权，胜诉并获赔偿的新闻引发广泛关注。陈应松的朋友询问他是否也有文章被中国知网收录，并支持陈应松像赵教授一样维权。


Inspired by professor Zhao Dexin’s lawsuit against CNKI（China National Knowledge Infrastructure）over copyright infringement, Chen Yingsong, a writer in Wuhan told the media that he plans to sue CNKI as well for more than 300 papers of his that have been published by the website without his consent. He never received any money or request for authorization.

CNKI - informally known as Zhiwang, a combination of the words for “knowledge” and “internet” in Chinese - is an online academic database. For many doing research in China, the website is indispensable. 

下载自己的文章还要付费？

12月7日，长江日报首先发布了有关武汉89岁中南财经政法大学退休教授赵德馨维权的新闻报道，文中记述了他状告中国知网并获赔70多万的起因和经过。

在接受长江日报记者采访时，赵德馨曾气愤地谈起维权缘由：“把我100多篇文章收录（到）数据库，还通过电脑、手机这些端口来传播，不仅不告诉我，读者包括我自己下载还要付费，我本人却从没拿到过一分钱稿费。”

图源：微博@长江日报
    
据新京报报道，赵德馨在12月8日表示，中国知网未经其本人同意，擅自转载其160多篇文章。而他自2013年开始上诉维权，案件全部胜诉，获得赔偿的70余万元将用于出版著作。

Zhao Dexin, an 89-year-old professor who retired from Zhong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 has won over 70 lawsuits against CNKI and received compensation of more than 700,000 yuan. Around 160 papers of Zhao's were published by CNKI’s database without payment or his consent.
  
目前，登录中国裁判文书网查询“赵德馨”、“知网”的关键词，仍可检索到140余份民事判决书，其中最早的发布日期可追溯到2020年12月。而赵德馨状告《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电子杂志社有限公司（“中国知网”运营方）的案由，多为侵害作品信息网络传播权。

图源：中国裁判文书网 截图

以赵德馨撰写的论文《中国历史上城与市的关系》为例，该文刊发在《中国经济史研究》2011年第4期，后被中国知网收录。2020年12月30日，北京互联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被告《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电子杂志社有限公司赔偿赵德馨经济损失2800元及维权合理开支534元，共计3334元。


图源：中国裁判文书网 截图

在判决书中，被告知网主张已取得甲方《中国经济史研究杂志社》授权，而甲方再以刊登声明的方式取得了作者授权，该期刊曾载明：本刊已加入《中国学术期刊（光盘版）》、“中国期刊网”，著作权使用费与稿酬一次性给付。作者如不同意文章被收录，请在来稿时书面说明，本刊将做适当处理。

法院认为，期刊的说明不具备信息网络传播权许可使用的效力。北京知识产权法院二审时也陈述，期刊通过稿约单方声明不足以证明从作者处取得了涉案作品信息网络传播权授权及转授权的权利。


图源：中国裁判文书网 截图

输了官司就下架了之？

12月8日，赵德馨再次接受长江日报采访，针对读者和网友关心的话题发声，他强调：“中国知网必须改革，不能输了官司就下架我的文章。”

以近90岁的高龄起诉维权，赵德馨表示自己最关心的是“尊重知识创造者”。对于很少有专家学者主动维权的现实，赵德馨认为一是很多人意识不到自己被侵权了，二是很多年轻学者虽然受到了“欺负”，但他们不敢主动去维权。因为学者们还要靠中国知网来评职称或扩大自己的影响力，很多考核要依赖中国知网。

图源：微博@长江日报

赵德馨介绍，自己现在与中国知网的官司基本上已经结束，还有一些零散的案件在处理。而在维权的过程中，中国知网态度很强势，不愿意和解。赵德馨还表示，维权过程中很多事情都委托给了律师，自己会给律师提供帮助。至于获赔的70多万元，赔偿损失的标准是法院参照《使用文字作品支付报酬办法》来计算的，每千字100到300元不等。除了支付一部分律师费、维权费，剩下的会用于学术研究。

据长江日报报道，12月6日登录中国知网检索系统，在作者栏目输入“赵德馨”、作者单位栏目输入“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检索期刊上赵德馨的论文，显示结果为“0”。而截至发稿日（12月16日），该检索得到的结果仅有一篇2006年的文章。

图源：中国知网 截图

CNKI's response after losing the lawsuit was to remove nearly all of Zhao’s papers, which according to Zhao doesn't address the root cause of the problem at all and also hampers the sharing of academic knowledge. According to Professor Zhao, this is an issue of respect for creators of knowledge and thus he strongly appeals for the regulation of CNKI.

谈及中国知网下架且不再收录自己文章的举动，赵德馨表示：不免费（给他用）就下架，说明中国知网一心只想牟利，没有承担起文献平台促进知识公共传播的义务。如果是真的想促进知识的交流，中国知网就不应该下架我的文章，而是要考虑怎么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赵德馨还提出“一家独大”不利于整个行业的发展，以后最好能有两个或多个和中国知网良性竞争的平台。他希望通过这起维权案例来传递诉求：中国知网必须改革，因为对其个人来说是维权，但是对于整个国家在知识产权保护层面来说是件大事。希望国家有关部门能够认真地研究一下，怎么更好地去保护知识产权，尊重知识创造者，落实知识产权政策，贯彻国家创新驱动发展战略。

再度下架胜诉教授论文，知网改否？

据长江新闻12月10日报道，赵德馨教授状告中国知网维权成功后，他的学生苏少之也起诉了中国知网。

苏少之说：“如果经过我的允许，让读者免费阅读，我愿意奉献我的文章，这有利于促进学术交流，但未经同意把我们的文章传上平台去赚钱，而我们作为作者一分钱没拿，去下载自己的文章也要付费，这就很不公平。”

与赵德馨教授一样，苏少之运用法律武器讨回公道后，知网下架了他的所有论文。截至发稿日（12月16日），通过中国知网在作者栏目输入“苏少之”和作者单位栏目输入“中南财经政法大学”进行检索，显示结果为“0”。

“跟我一起署名的年轻人的文章也被下架了，我知道后挺愧疚的。”现在，很多学者和学生都无法通过中国知网查看苏少之的论文。苏少之最近打算出一本论文集，之后寄一些给学生。

图源：中国知网 截图

对于知网下架胜诉教授论文一事，苏州大学法学院张鹏教授表示，这对老教授来说影响或许不大，但如果放在一位年纪轻轻的教师身上，直接会影响其学术生涯。

知网为何有如此大的影响力？据新华每日电讯报道，作为由清华大学、清华同方发起建立并由同方股份控股的企业，知网在国家的大力支持下迅速发展，如今已成为世界上论文信息量规模最大的“CNKI数字图书馆”。

张鹏介绍，知网在行业内拥有垄断地位，网站将论文撤下后，论文就没有办法统计转载率和引用率，而转载率和引用率会影响作者今后的文章投稿和申报课题，这件事情十分严重，会对作者的学术生涯会造成极大伤害。对于知网来说，这是一个企业行为，但也要考虑自身企业的特殊性和在学术圈的影响力。知网下架教授的论文也损害了教授的正当权益，这一点应予以规范。

知网道歉了，然后呢？

12月10日晚，中国知网通过其微信公众号“CNKI知网”发布《关于“赵德馨教授起诉中国知网获赔”相关问题的说明》，表示向赵德馨教授道歉。

图源：CNKI知网

中国知网在说明中称，诚恳接受来自作者、媒体和社会各界的批评，全面检查在互联网业态下的著作权保护与使用授权方式，认真分析著作权授权链各环节的工作不足和瑕疵漏洞，虚心听取法律界专家、学者和出版机构的意见与建议，严格执行有关法律法规和政策要求，与学术期刊编辑出版单位一道正视问题、解决问题。

在向赵德馨致歉的同时，中国知网还表示将与赵德馨教授沟通，妥当处理其作品在知网平台传播的问题。

CNKI finally responded to the controversy with a statement on Dec 10. Although their apologetic attitude has been accepted by Zhao, the vague response by CNKI wasn't received well by the public. A growing consensus is that specific regulations must be put in place.

12月10日晚，就中国知网发布的说明，赵德馨接受长江日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就这个问题本身，他已经道歉了，态度还是可以的。”他希望知网之后能拿出具体的整改措施，真正拿出诚意去解决问题，而不是停留于表面。

而苏少之在当晚就此问题接受长江日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态度还算可以，但具体怎么做，我们还不太清楚。”他认为说明里的话很笼统，起诉的作者获赔了，可其他作者的稿酬问题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没有说清楚。

苏少之还认为，知网是迫于舆论的压力，对赵德馨教授提出了和解，对其他人不一定会主动和解，他表示：“我无所谓，不会主动要求和解。”

无本万利！“这不是偷窃是什么？”

据长江日报报道，12月10日，陈应松收到一位朋友发来的新闻链接，内容正是赵德馨教授状告中国知网维权胜诉获赔偿。当天，陈应松在微信上发了一条朋友圈：老教授起诉知网获赔了70多万，知网收录了我300多篇文章，能赔我多少？谁帮我打这个官司？

1956年生的陈应松是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一级作家，小说曾获鲁迅文学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等多种奖项，曾出版小说集、散文集、诗歌集等100余部。此前，陈应松就与知网打过交道：他因为编书需要，曾通过中国知网查找评论家们评论自己的文章。

“我都是付费下载的，一二十块钱一篇，多的还需要30块钱一篇。”陈应松通过中国知网检索发现，自己共有300多篇文章被中国知网收录，且大部分都未经他同意，部分文章的下载次数已达上百次。

图源：微博@长江日报

“像那位老教授、像我这样的作者，全国还有很多，但大部分人觉得麻烦，不愿去维权。”陈应松在微信上发了一条朋友圈后，很快就有朋友向他推荐了律师。陈应松告诉长江日报记者，律师已经和他取得联系，他已做好起诉中国知网的准备。

“知网没有经过老教授同意就把文章收录到自己的平台，这不是偷窃是什么。”对于中国知网的这种行为，陈应松有些气愤，“每天都有人付费下载作者们的文章，知网获得了巨额收益，但作者们不仅没有拿到稿费，甚至不知情。”陈应松说，这是一种“无本万利”的生意。

The profit model and charging standards of CNKI has been criticized by the public for far too long. The database has been making a substantial profit at little cost and created an unhealthy closed-loop system, causing alarm among the academic world and society as a whole. 

据央视网及新华每日电讯报道，知网的盈利模式和收费标准造就了“稳赚不亏”的生意。财报数据显示，2020年知网年收入近12亿元，毛利率近54%。但与高盈利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作者的微薄收入。据报道，博士论文、硕士论文在知网出版，作者本人最高仅可获得100元现金以及400元面值的检索阅读卡作为稿酬。而作者的论文每在知网被下载一次，平台就会收取15元/本甚至25元/本的费用，甚至还有像赵德馨教授这样，一分钱都没得到的作者。

不仅如此，这一高定价还保持稳步上涨。据悉，知网每年都保持10%以上的涨价幅度，这让许多订购其服务的高校叫苦不迭。2016年，北京大学甚至因知网涨价过高一度停用知网。

目前，中国知网利用其市场支配性地位，把控着学位论文、期刊论文两大渠道。大学、期刊想获取相关资源，就必须交出作者的授权。硕士、博士毕业生在提交论文时，一般也会被校方要求签订《关于论文使用授权的说明》，把论文授权给中国知网。学者向期刊投稿时，很多时候也是被要求授权中国知网使用。随着收录论文越来越多，中国知网“借鸡生蛋”的生意正在完成生态闭环，将来作者打赢官司的希望会越来越小。

知网不仅垄断了学术论文资源，更借此垄断了学术评价资源。知识创造者们必须凭借知网才能“证明”自身的价值——“能不能在知网上搜到自己”“知网上有几篇论文”成为很多学者职称评定和考核的标准。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被侵权并非个例，但鲜有专家学者主动站出来维权。

“任何企业都必须知法懂法守法，知网知否？”

近日，在众多学者向知网维权的同时，网友也对知网问题展开热议，相关讨论话题登上热搜。


其中一句感慨引起诸多共鸣：“学子苦知网久矣！”这句话源于高校学子一直为知网高昂的查重费用所苦。


12月11日晚，中国知网通过其微信公众号“CNKI知网”发布《学术不端文献检测系统公告》推文，似乎变相在对知网论文查重收费高、“学子苦知网久矣”的表达进行回应。

推文中的3份通告着重强调同一个问题：知网的学术不端文献检测系统，一直仅向机构提供服务，且只允许检测本单位论文，知网从不向任何个人销售学术不端检测服务，网络上销售的知网的学术不端检测系统均是通过非法或者侵权手段获得的。

图源：CNKI知网

对于知网近来饱受的各种争端，人民日报于12月9日在微博@人民日报评论，以“人民日报评中国知网”的话题发布评论：

图源：微博@人民日报评论 截图

12月9日晚，人民日报客户端刊发题为《作者维权胜诉就让论文下架，这种做法太霸道》的“人民锐评”：

图源：人民日报客户端 截图

12月13日，新华每日电讯通过微信公众号发布名为《知网：违法，知否？欺客，改否？》的每日快评：

图源：新华每日电讯 截图

新闻来源：长江日报，人民日报，新华每日电讯，央视网，新京报，中国裁判文书网，CNKI知网